漁夫集(一)

二萬五千五百五十

這個數目字有什麼意?它代表兩個相愛的人共同生活了七十寒暑。他們是誰?我的外祖父母。今年是他倆結婚七十週年紀念,我把這篇「漁夫集」獻給他們,聊表孫兒的一點敬意。

他們沒有寫下浪漫的愛情史詩,只像活在那個世代的千千萬萬中國人一樣,盲婚啞嫁。公公曾經幽過婆婆一默,說他一生人最失望的時刻是洞房花燭夜那晚。酒席散後,重獲自由,新婚花容終於揭盅,怎知……平心而論,外公長相十分英俊,外婆呢?我只能用「五官端正」去形容她了。不過既然姻緣天賜,他們倒落個心安理,「離婚」這個「摩登」字眼在他們的生命字典裏是不存在的。

很早在港定居,日治時代外祖母由於其貌不揚但蠻有力氣,結果給日軍找去軍營當伙伕。每天下班後偷運不少食物回家,不單養活家人,也接濟鄰里。大戰後外祖父開始在一間印務公司當雜工,直到退休為止。公公開照所有家庭成員,有件事我印象最深;大概二十八年前我家剛搬進紅磡的廉租屋邨。當時真正家徒四壁,什麼東西也沒有。不知在哪兒弄到兩張半新舊的梳化椅子,他老人家居然一個人由尖沙咀徒步挑到紅磡來,我忘不了他滿面滿身的汗水……

婆婆疼愛孫兒多過自己的子女,所以我媽和舅父們常常抗議她厚此薄彼。我在柴灣堂區服務的年頭,平時都會溜回家中吃餐午飯或喝湯(我家在北角)。如果這個消息傳到老太婆耳裏,我又可以大快口福了;事因兩家相隔一條街位距離,她會立刻到市塲買餸,泡製一味拿手上菜「釀鯪魚」。

長壽和兒孫滿堂算是中國人的最大福氣,外祖父母都已擁有。不過生命亦有無奈的一面,他倆也體會過「白頭人送黑頭人」的滋味。這些年頭相繼有大舅母和四舅父患癌去世。悲痛之餘,婆婆問我這個做神父的,為什麼天主不收他們老的而讓年青的離去?我當然回答不到這個人生之謎。

其實六六年家父去世那年,婆婆曾經中風而至半身不遂。家母在北角聖猶達堂聖體前向主哭訴:丈夫已經病入膏肓,那還有氣力去照顧母親?當夜婆婆說見到聖母顯現,翌日她奇蹟地痊癒,主診醫生也同意這個說法。轉眼又是二十年光陰,但願天下有情人長相廝守,像我親愛的外祖父母一樣!

八五年十二月廿三日加州柏克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