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夫集(一)

一個風雪晚上

一九七四年世界鬧能源荒,嚴重到連取暖的燃料都缺乏,冬季十分難挨。不過,寒冷的天氣並未嚇倒南方小子對北國風情的嚮往,我平生第一次經歷雪深及腰的白色聖誕。奧地利的亞爾卑斯山區,有座以滑雪聞名的城市(Innsbruck)就是目的地。其實落脚地方不是市中心,而是外圍的一個小鎮。原來同班有位神父是這兒的主任司鐸,他診聖誕假回鄉,請我們到他家作客。

那個年代西歐吹着一股中國熱,有人以結交中國朋友為榮,這風氣大概是拜周總理的乒乓外交或李小龍的功夫所賜。奧國朋友雖不及意大利人熱情,但興之所至,豪飲啤酒却不下於鄰邦兄弟德國。我們幾個東方人根本無法入鄉隨俗,因為大家都不願意醉倒異鄉。某夜曲終人散,大夥兒回到旅館,同房的越南神父和我有同感:就是酒喝多了,夜間一定要頻頻起床方便;反正沒有睡意,何不坐下談個痛快。

看外表,沒有人會相信他是位隨軍司鐸,一派書生味,說話輕柔柔的;你只能從他精靈的雙目印證出軍人應有的勇氣。他告訴我已經和政府軍出生入死多年;遇到戰況激烈,地面炮火太兇,他唯有在直升機透過無綫電話,向受困部隊祝福問候。他的司鐸生涯可算吃苦。最後,主教派他到羅馬進修課程,順便休息。他對當時南方政府的軍心民意十分了解,失陷已成定局。我問他是否仍要返回越南,他望着我微笑道:「不回越南去哪裏?拋下人民受苦,自己在外邊享福問心有愧。」我對他的民族氣節肅然起敬,但亦不客氣提出一個現實問題:「你曾經替政府軍做事,將來的政權肯定對你不利;難道你不怕給越共鎗斃?」這回他不再笑了,口吻變得異常堅決:「就算死也得死在祖國的土地上。」窗外仍是風雪交加……。

一九七五年復活節,修畢課程;來自四方的弟兄又各奔前程。還記得跟他握手道別時,他輕聲對我說:「越南菜不錯,有空來探我。」同年底他給解放陣綫殺害了。阮兄,你說的對;越南菜的確美味,遺憾的只是不能在它的發源地與你把酒共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