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觸

聖週我在三藩市華埠聖瑪利華人中心渡過。重投堂區服務，很有歸屬感覺。星期五由兩位青年領我路去給患病的老人家送聖體。如果不是親歷其境，自己好難想像，一個世界名城竟然還有這麼潦倒的一面。公寓外牆還算雅觀，但一踏上梯階，你便有回到五十年代香港的感覺。老太婆臥病在床，房間面積跟香港舊式徏置區的小型單位無異；零亂的情況使我以為自己回到從前堂區某老教友的家中。驀然醒覺，啊！這是舊金山。

她是寡居，而自己唯一領養的兒子亦於早幾年因意外喪生；那個媳婦當然無力再照顧她了。下半身癱瘓，靠政府福利金過活，每天等人送來飯菜和替她清理一下衣物房子；她只能呆在床上過活，靜候那大限時刻……我忽然記起宗徒大事錄的記載，感到一股莫名衝動，真想好像昔日伯多祿宗徒般喊說：「銀子和金子，我沒有；但把我所有的給你；因納匝肋人耶穌基督的名字。你（阿婆），起來行走罷！」（宗‧三：6）無奈……

聖堂位於華埠的心臟地帶，合計也有五、六層樓高，睡房在頂樓，窗外對着一列列兩三層的平房。不遠處，世界聞名的金字塔摩天大廈，尖頂也給善變的雲霧遮去一截。兩個路口外的一所中文學校，天台掛着青天白日國旗迎風飄落。突然間隔鄰天台陳舊的木門打開，一位駝背老婆婆用顫抖的手提着一隻水桶，用極度緩慢的動作把衣服搭在衣綫上。這個情景，叫我走入了時光隧道，重溫了五十年代中期我家住在深水埗舊樓那兒的天台風光。我想唯一的分別便是沒有小孩子放風箏吧。不知這位老人家在她的小天地裏過了多少個寒暑春秋？

遠望海灣的風帆和眼前的人物，我的眼圈紅了一陣。中國人啊，幾時你方能停止四海為家的生涯，可以重投祖國山河的懷抱？中國，何日你會像別人一樣，大方接納無家可歸的浪人？我為這個遙遠的日子默然禱告。其實單單三藩市唐人埠已寫盡了世界各地華僑的辛酸。目前海外僑胞處境最險惡的要算菲律賓，這個排華的計時炸彈遲早爆發！一個最重視「家」的民族，要落到如斯地步，怎不叫人惋惜。有人輕拍房門，告訴我有教友想用中文辦告解，我又回到牧職的現實世界中……

八五年四月十四日加州柏克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