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教練!
他是我的教練,因為他教我駕駛飛機。他是我的鐸兄,因為多年前他曾在香港服務。還記得那年暑假到聖母醫院接受訓練,他大方地把自己的爬山機動車借給了我們,我們是朋友,因為大家可以隨時坐下來分享生活經驗。兩年前他駛車接我由三藩市到柏克萊,車子竟然在柏克萊城的入口拋了錨,推車的經歷可真難忘,也成了日後談笑的話柄。我們是「霧水」表親,當他知道與我母親同姓時,便開始稱呼她為大家姐了。他是誰?美國瑪利諾傳教修會會士簡基路神父(Rev Richard Grillo M. M.)。
去年聖誕前夕我在電話裏告訴他,近日功課忙,稍後才找他出來聊天。聖誕假期後我開始聯絡他,但每次得到的答覆總是:對不起,此刻他不方便接聽電話。而留下的音訊亦石沉大海。我開始懷疑他可真出了亂子。二月初的一個晚上真相大白,他告訴我聖誕後便發覺胃部不適,多番檢查,最後開刀求證,結論是胰臟生癌,而且已經擴散,不能動切除手術。
一個風風雨雨的早晨,距他回老家紐約尋求其他治療方法還有一個星期,我到會院跟他話別。他穿着運動套裝在客廳等我,從前健碩的身型已在衣褲間消失,昔日鮮紅的臉頰亦塗上一層灰白。只不過兩個月的時光,一切都改變了;我真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他!既然三藩市羣醫束手,回紐約便成了唯一的希望。其實以目前的情況去評估,冀望治療突破的機會很微,而是祈求天主施行奇蹟的時刻了。我問他活了三十九年的人生,滿意自己做了神父的抉擇嗎?他說雖則司鐸生涯不是一帆風順,但從未有過丁點兒悔意。目前他只盼望這最後一程的仗打得燦爛,真不愧為將門之子,很有視死如歸的氣慨(他父親是二次大戰時幫助中國抗日飛虎隊英雄)。
午後他疲態畢露,我知道是告別的時候了。我們互相擁抱,我也說不出甚麼話來,四目交投之際,我知道大家都是強忍眼淚。家父由於久病在床,吃盡苦頭,所以去世時我為他的解脫感到安祥;但今天却強烈體會到生離死別的滋味,生命多麼無奈!我深信好快蔚藍的天空又要重投三藩市的懷抱,我不會忘記練習機飛臨金門大橋上空時見到的壯麗景色,更加不會忘記你,我的教練……步下斜坡走去公共汽車站時,眼淚跟雨水混成一片……
八六年二月廿一日加州柏克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