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人話
不是中國人的客套話,亦非教會人士常用的謙遜語:這兩年在柏克萊進修神學,使我加深認識自己的局限。神學之所以跟宗教哲學有別,是在起步點上,前者靠信德,後者用理性。固然神學也是試圖透過人理性的活動去了解自己信仰的神與人類歷史和我們個人的關係,但在整個鑽研過程中,人必須醒覺自己能力有限,要在一定時機讓天主的聖寵在我們身上工作。畢竟信仰有異於神學。
其實今天辦神學院最大的挑戰是如何幫助學生把課堂吸收的知識跟日常生活整合起來,用一般人能夠明白的說話去宣揚天國的喜訊。最近聽了一餅錄音帶,是某個修會團體聚會的記錄。我發見其中談話內容既豐富又生動,不單引起我會心微笑,而且很有親切的感覺。我是神父,完全明白他們講什麼。不過聽完錄音帶後,我忽然有個奇怪的想法:假如我只是個普通勞動階層的教友,我可懂得其中的道理嗎?
於是來個角色扮演,用較為客觀的心態去重聽錄音。我不敢否定任何人的團體都有屬於他們自己溝通的方法和術語,比方醫生。律師相聚時有他們慣用的說話,街市賣魚鮮的小販亦有行內人的一套口頭禪;但問題倒在於我們這班傳揚福音的修道人如果要向普羅大眾交代,我們講慣的神修話語便有修正的必要。試問一般人能否像我們那樣自然,一開口便是天主聖意、父的慈愛、皈依、悔改、修和、共融、合一……閉口時多數會說聲我為你祈禱呢?讓我們向別人傳道時牢記,給神修和神學這些超越的字眼加上一點血肉就好了!
四旬期間,我替三藩市教友主持退省,結束前有大約一個小時讓教友自由發問。到最後一個問題,有位女教友竟然提出一個就算連開十日十夜大會亦未必可以解決的難題;即天主既然是全知全能,為什麼會讓惡人享福,善人受苦?又在她心目中天主只是公道,却沒有慈愛!這話一出,現塲立刻引起一陣騷動,我記得當時自己的本能反應是:腦子立刻活躍起來,聖奧斯定、聖多瑪斯、拉內和時下諸位天主教及基督教的大神學家粉粉上塲,準備應對。由於時間所限,這塲爭辯不了了之。後來我得悉這位女士最親愛的姐姐患癌病危,難怪她對天主有上述的體驗和疑惑了。同樣情況,試問我又怎能告訴一個因血癌剛剛去世兒童的母親,天主是何等慈愛呢!我們多次忘記耶穌在苦架上也曾喊出:「我主,我天主,你為什麼捨棄了我!」的失落,却在不適當的時刻,跟人大談基督復活的光榮。
八六年四月廿七日加州柏克萊